從社區營造的角度思索屏東縣客家文化園區

                                                                   ~作者:陳板~                                                                                    [回前頁]

前    言

縣立文化中心以嚴密的競圖準則,徵求「客家文化園區整體規劃暨環境影響評估服務建議書」,目的乃在於為將來的客家文化園區提供較為妥當的規劃方向。其中在競圖須知中明文規定,必須要能展現社區總體營造的精神,特別引人注目。客家是一個超越地域的族群整體,而社區則是一個超越黨派與族群的地域空間,兩者之間如何能找到一個協調性,的確必須有一番周詳的思慮。

面貌多樣的客家

客家文化是一個特異的人文現象,她的特異來自於其族群文化的模糊性與多樣性,無論非客家人還是客家人,幾乎都難以找到一個放諸四海皆準的「客家定義」;客家人看到的客家是一個樣子,非客家人看到的客家又是另一個樣子;台灣看到的客家是一個樣子,中國看到的客家是另一個樣子,南洋人、西洋人、日本人、韓國人、伊朗人所看到的客家人則又是完全不同的樣子。甚至,北台灣人和南台灣人(不管客家或非客家)所看到的客家也顯現出多樣的歧異性。

 客家的歧異性反映了一個族群的時代情境。在我們看來,客家的認同(某一種緣於主觀、自尊的想像)主宰了客家的多樣文化表現,客家因為和其他族群的族群關係(既有比較的關係也有競爭的關係),調整了客家內部的認同重心、或確認了自身的族群特性;客家因為在遷徙過程中適應千變萬化的自然環境,自然而然地也就變化了自身的族群面貌。正是因為以上的人文與自然因素的雙重作用,造就了客家族群內部的多樣性。

 在一九八八年客家上街頭運動之前,客家的定義表現出相當程度的部落性與想像性,客家人一方面以自己的部落(家族、社區)為主體,詮釋自身的客家定義,一方面以中原傳統作為想像的終極指標,新竹人認為自己的最標準、六堆人認為自己的最傳統,也因此展現出了客家的多樣性。客家運動之後,台灣客家有了一次空前未有的族群再認識機會,南客、北客也有了日漸頻繁的接觸經驗,相互之間的表述與接納,幾乎要顛覆了以往的客家定義,許多原本認為理所當然的客家特性,如今開始出現了另類想法,原本不太確定的特性,如今更加確定了。

 一九八八年台灣的客家運動,在全世界的客家談論中,都稱得上是決定性的歷史事件。在此之後,客家逐漸成為顯著的課題,城市裡頭的「隱形人現象」逐年減少,以往不敢承認自己族群身分的客家人,只要找到機會都會宣稱自己「光榮客家」的族群身分;最明顯的現象是,每到選舉時刻,街頭宣傳車除了以往必備的國語、福佬語之外,幾乎都要添加客家話。影響所及,甚至還將這股客家研究議題「反攻大陸」造就了中國近年來十分可觀的「客家熱」(不管是否基於統戰的緣故),同時也帶動了海外的客家研究風氣。

 近年來,客家熱潮在台灣開始蔓延到客家文物館、客家博物館、客家文化會館、客家藝文活動中心與客家文化園區的營建上,如果要有一個概略的共同性描述,或許可稱之為「客家象徵空間」罷。其實這也是一個頗為弔詭的現象,客家運動的方向是什麼或目的在哪裡,在事隔十一年之後回顧起來,幾乎可以說是一路走來,始終如一地在「摸索」。而,如何創造客家的尊嚴,一直是客家運動潛在的基調。可是到底客家是什麼,客家的尊嚴又是什麼,一直被延宕討論,「客家空間」也就成為進入正式討論之前的「階段性」戰果。從北到南、從東到西:台北市(有兩個)、台北縣、桃園縣、新竹縣、苗栗縣、台中縣、高雄市、高雄縣、屏東縣(有兩個)和花蓮縣各有各的「客家象徵空間」,像雨後春筍般地冒了出來。從政治力的成果展現上,客家議題儼然已從過去隱形角色脫困而出,邁入一個新的境地。

 其實,接下來的工作更加艱難,到底應該如何在博物館裡展現客家精神?應該如何在客家文化園區呈現客家文?應該如何用客家文物館述說客家歷史?客家又是如何運用以上的「客家象徵空間」再創歷史新紀元?這些都是前所未有的課題。

 屏東縣以六堆客家文化的歷史優勢 以及地方客家文化工作者的努力催生 ,爭取到第一個「客家文化園區」,一方面鄉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榮耀,另一方面也面臨了史無前例的開創性壓力。到底應該把客家文化園區規劃成什麼模樣,才能讓客家文化更上一層樓,如何才能激客家人全面參與客家重建(再造)運動,將會是目前最為迫切的課題。

把客家文化園區的規劃當成客家文化再造運動

「客家文化園區」是客家運動新產品,一方面展現了客家在台灣社會所佔的位置愈來愈清晰,一方面也顯現出客家面臨新時代的族群危機。尤其是語言的流失與文化認同的淡化,可說是台灣客家人最關心的族群危機。因此,設立「客家象徵空間」就具有多重的意義,一方面要以這種特的空間保存客家文化、一方面又要藉著這個空間(既是一種機制也是一個象徵)鼓舞客家鄉親重回客家認同之列。

 「客家文化園區」可說是客家人繼一九八八年客家運動之後,又一次有機會擺脫內部矛盾,開創客家新紀元的時機。

 透過對於「六堆(屏東縣)客家文化園區」的(規劃)想像,可以重新確認客家在六堆地區的歷史變革、重新認識到客家的族群價值;也可以重新省思客家處身在所謂「新台灣人」的時代,應該如何面對台灣的族群關係。

 目前,六堆地區正在進行「六堆客家鄉土誌」的編纂工作, 凝聚了一群熱愛六堆鄉土文化的知識菁英,企圖在六堆鄉前輩鍾壬壽先生主編《六堆客家鄉土誌》(屏東:常青出版社,1973)二十餘年之後,重新以「編纂委員會」的組織編纂一套涵蓋全面的《六堆客家鄉土誌》。

 依照一般的說法,如果說「六堆客家文化園區」是硬體設施,那麼,《六堆客家鄉土誌》的編纂就是文化園區的軟體了。在此,我們期許「六堆客家文化園區」不只充當一個「硬體」,甚至更進一步擔負動員機制的作用。換句話說,如果鄉土誌的寫作是「靜態的個人行為」,我們期許文化園區的規劃則是「動態的集體動員」。

 事實上,「六堆客家文化園區」也應該扮演這樣的角色,這也是「社區總體營造」的精神。其實,不管是《六堆客家鄉土誌的成員,甚至整個六堆人都是「六堆客家文化園區」的主體。透過園區的規劃,共同造就六堆客家文化的復振運動。

六堆是南台灣最重要的客家大社區

從六堆歷史發展的過程來看,整個六堆就是一個「大社區」。然而,經過台灣長期去本土的文化施政之後,新一代六堆人對於自身的文化意義也就愈來愈模糊,因此也就愈來愈感受不到自身的價值。

 過去流傳下來的六堆的感人故事與偉大事蹟,逐漸被現代人視為落後。或者說,只強調其中的某一個面向(如團結、社區整潔、硬頸等),卻放棄了更多的生活價值的談論。

 社區總體營造,也就是要把六堆大社區裡頭的所有價值重新挖掘出來,不管精神層次還是物質層次,無論自然資源還是人資源,透過像《六堆客家鄉土誌》這樣的工作群全面的採訪挖掘,重新擬定六堆的社區願景。

網狀的客家文化資產

「六堆客家文化園區」不應該是「中心化的文化中心」,在規劃的思考上,要將整個六堆地區當作是客家文化園區的本體。每個小部落(以鄉土教學者的角度來看,可以稱為「學區」,從內政部的度來看,可以稱為「社區」)都是其中的小文化園區,彼此凝結成「前堆」「後堆」「左堆」「右堆」「中堆」與「先鋒堆」,每一個堆都是各自的文化園區,六個堆結成一個密不可分的「網狀文化園區」。

 在這個網狀的文化園區之內,每個部落(學區、社區)應該都能挖掘出各自的文化資產。民間流傳一句話「一庄一俗」,以我們現代的語言重新解釋,就是每一個部落(學區、社區),都會因為各自的自然條件、微氣候的特性、人文關係的特殊處境塑造出各自的人文面貌,因此每個客家部落都擁有特別屬於自我的文化主體性。連結這種獨特的文化主體,所形成的六堆客家文化,應當才是我們所期許的多樣的「六堆文化」。

 客家人從大陸原鄉移民到六堆新故鄉,經過三百多年的生存搏鬥,當然也就發展出特屬於六堆的文化形貌。比如高樹鄉大路關的三座巨大的石獅子、美濃的東門城樓、六龜新威的黃仙人圳、內埔的「逆杜君庄界」、竹田忠義祠,以及形式多樣的客家夥房屋、田園地景等等,整個六堆的豐富的網狀文化資產,只有在原來的空間才能展現其文化價值,任何的移植、變造都將毀棄其本然價值。

客家文化園區在六堆大社區營造應扮演的角色

從以上的觀察,應該可以瞭解,客家文化園區所扮演的角色最好是一個中介者。在組織架構上,應廣納各界的見以擴大參與感,讓每個「堆」都能和文化園區建立各自的關係,每個部落的訊息都能展現在文化園區之內。其中最大的保證則是,地方人的參與意識,地方人源源不絕地提供各個部落的最新訊息(同時也隱含著彼此之間的競爭性),這樣,客家文化園區才是一個活的「生態園區」。

 可以想像,如果客家文化園區只是某些學者專家想像的機構,如何能夠容納六堆人充滿了無限可能的多元想像呢?

 在人文資產的重整上:客家文化園區應當作為縣府推動社區營造 的一環,共同創造一個由下而上的社區運作機制與由上而下的行政支援體系之間的暢通管道。由下而上,可以充分的展現民間的社區特性,由上而下,則在考量當下的社會現實。客家文化園區,應當提供充分的「空間」,容納六堆客家多元的地域思索可能性;也應開拓視野,在大地提供的寶貴資源基礎上創造新的六堆客家文化。

 以目前的處境而言,六堆的人文資源絕對稱得上豐富,然而,形塑歷史六堆的「保鄉戰爭」已一去不復返了,如今已不可能重新發動對外的族群戰火,凝聚分散各處的六堆認同,同時,經過了兩、三百年的互動,整個屏東的政治處境已經翻轉過來,不同族群間早已形成跨越族群的「土地認同」,例如新近的綠色環保運動,已經將整個南台灣凝結成一個生命共同體。如今的族群處境早已不是歷史六堆那個樣子了,其他族群也或多或少能夠接受客家的種種表現。因此,客家文化園區所扮演的腳色不再可能是武裝拓墾的指揮中心,而是客家人文資源的重整中心。

 在空間文化形式上:新的文化園區的規劃與設計,當然得吸納客家空間元素的形式或精神,但是仍應以機能作為考量的依據。至於,如何展現(再現)傳統客家建築的方法上,卻不見得要複製圓樓、方樓等典型建築,或許可以採取引導性的或介紹性的方式,把文化園區當成訊息指引設施,例如:

 1. 施工法:示範、操作參與、工匠技術的永續性

與其在客家文化園區的硬體設施表現客家建築的傳統風格,不如讓這些傳統施工法變成園區常設的「參與活動」:我們可以想像,要讓客家傳統建築的文化能夠延續,必然得有永續生產的傳統施工法,如果園區內能夠找出六堆地區的(所有)匠師,以專家或教授的身分聘任,一方面在園區內給參觀作示範,一方面也傳授技藝,甚至作進一步的研究(或帶動研究),那麼六堆的客家建築文化將永保新鮮,不致淪為博物館裡失去生命的標本。

 2. 營建材料:傳統建材的再利用、技術操作。

在硬體結構中,使用目前營造業早已放棄的傳統建材,不但可以滿足六堆人的傳統認同感,也可以透過新技術的操作,重新探究六堆建築的未來性,甚至還能因而開發出一條「現代六堆建築」的道路。

 3. 參觀者的參與感:常態性的操作機會、地域性的操作。

適度的讓參觀者加入操作的機會,可以更加體會現存(或現已不存)的六堆傳統建築之美。這也是傳統戲曲裡頭的「票友」的機制,讓園區的參觀者漸漸成為六堆建築(進而六堆文化)的「票友」,不但能夠培養客家文化園區的義工,更能培育維護六堆傳統建築資產的愛鄉人。

 4. 以傳統施工法再造園區建築。

嘗試開放若干比例的園區設施(如六堆館,每個堆有自己可以完全主導的空間,建築物可以是永久的,也可以是臨時的;可以是定期競賽重建的,也可以是輪庄營造的),以傳統的施工法施工,既可以展現不同地域(各堆)的傳統工法,也能帶動風氣,提供新時代六堆建築的思考方向。一旦傳統工法再度成為普遍的能力,維護六堆傳統建築的可能性也將大大的提高。

 把客家文化園區當成是資訊中心的構想:透過客家文化園區的中介,參觀者可以很快的瞭解六堆客家文化的梗概、參觀者可以很方便(經由便捷的文化公車、小火車,或是方便的資訊網落)的到達每個部落(園區的主體)、參觀者可以居住在每個部落(例如民居)之內、可以吃到部落內的道地的客家菜、更能切實地感受到六堆人的真實體溫。

 客家文化園區是行政支援中心:支援每個部落的人文(產業)的發展,持續營造每個部落的活力。客家文化園區的主體當然不在硬體建築上,而是發展了兩、三百年的六堆本身,因此,客家文化園區必須扮演行政支援者的角色,永續的提供各堆行政的支援:提供文化的思索、產業的開拓與未來願景的公共論壇。

 最後,我們得呼籲目前的規劃者只是一個資源協調、分析與技術服務的朋友,製造六堆客家文化活絡機制的協者,因此要怎樣的客家文化園區,主體應是六堆人自己。大家一起來罷,六堆!

[回前頁]